详细内容

自然与人 朋友还是死敌?

时间:2015-07-04   作者:胡子华  【转载】   来自于:腾讯文化    阅读

121584676.jpg


    腾讯文化 胡子华 发自天津


    自然与人、自然与文学,是一个古老的话题,然而在生态环境日益紧张的今天,这个话题似乎历久弥新,有着更深的现实复杂性。


    6月27日,百花文学奖在天津大剧院举办“从自然文学到天人合一”的文学沙龙活动,邀请知名作家赵玫、毕飞宇、塞壬、鲍尔吉•原野、宁肯等人,从自然对疾病的治愈、自然描写在文学中的消减、自然与生命、自然与文明等多个向度进行了讨论、分享。



    汪惠仁:来自自然的治愈


    很多人说我瘦,说小汪你怎么这么瘦啊?实际上已经有两三年,我自己知道是一种压力。这种压力事实上不是来自于工作,我大概从很早的时候就认定我这个人可能只能做一个编辑的工作,所以也没有什么私心杂念,在工作上无非是多做一点或者是少做一点,没有太多的焦虑和压力。


    但到了现在这个年龄我碰到了一个问题,就是父母他们变得年迈,他们的身体在变得衰弱。我经常在深夜里接到我姐姐从安徽打来的电话,告诉我父母的情况,这种焦虑的情绪越来越重。大概在两年之前,我母亲被确诊是帕金森。我母亲在年轻的时候是一个体操运动员,而且对歌唱文艺等也比较擅长,是一个身手矫健的人。现在她只能坐在轮椅上,就是她的思想不能控制她的肌肉群,她体内的生物链是无规则的放电。医生曾经给我看过她身体里生物放电的情况,说实话是很美的,完全没有规则,就像满天的星斗一样,但我知道在医生的眼里那是病态的。


    她坐在轮椅上,身体的各个部分都在颤动,而且随着她神经系统的紊乱,她的听力、她的说话能力都在下降。伴随着帕金森,她心理的因素、她生活的勇气,都在减弱。她有时候变得沉默寡言。


    后来,我和我弟弟商量怎么办。我说,要不然咱们想出一种医学之外的办法,我们要她重新燃气生活的勇气,让她不要灰心丧气,我说出去走走有没有用。所以,有一天我和我妈妈说,咱们去一趟云南。云南是我妈妈度过青春期的地方。我说话的嗓子是很小的,她的听力又在下降,但是这样的话她居然听见了,而且当时我就看着她的眼睛湿润了。后来我们就包了一辆车,花了10万块钱,我们不能像其他旅游团那样购物,在路上走走停停,她还不停的晕车,她一边呕吐,把污秽擦了以后重新贪婪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后来到了大理的旅馆里头,我惊奇地发现,我妈妈在闲暇的时候,居然在楼梯,或是沿着床的栏杆,自己在做恢复性的运动。在不断地搓揉自己身体上各个部位的肌肉,而且笑容也明显比在安徽的时候要多。


    当然,我用这个例子不是说,我们找到了一种什么样的灵丹妙药。但是除了亲情,除了爱,除了她自己对云南的青春期的回忆,我想还有自然的因素,就是她一定在大自然当中发现了某种足以解放她人生困境的那么一种因素。


    宁肯:文学中的自然描写在减少


    非常高兴能够来到天津,在这么一个现代化的都市群里面,我们来谈论自然,我觉得这是两种极致。有时候人越创造人为的一种东西,反而更亲近自然,所以,在这里面谈自然我觉得也非常合适。


    刚才惠仁兄谈到了她母亲和自然的关系,我觉得非常感人。改变了环境见到了自然之后,她的生命力突然有一种向上的、锻炼自己的生命的愿望,这个确实是自然给她的。这让我想到了我在西藏的一段经历。


    很多年前,我参加北京援藏教师队,到了拉萨28个人就分成了两拨,20人留在拉萨城里,在拉萨一中教书,有8个人要到拉萨的郊区去,一个比较艰苦的地方,很多人就不愿意去。我当时出于一种文学的目的,愿意到更加自然的地方,因为我觉得拉萨再特殊,它也仍然是城市,我还是希望能够到一个我印象中的西藏,比如说雪山、草原、寺院、河流,我希望到这样一个地方。


    我一打听,说郊区的学校拉六中正好是这样一个环境,我就积极主动地报名。六中在拉萨河的下游,两岸的建筑非常少,最高的建筑就是寺庙,下面是一个藏族的村落,我那个学校与村子就是一墙之隔。本来我们学校的大门是朝着公路,要绕一段,但是由于学生不愿意走那么远,有时候就从后墙扒,慢慢就成了一个豁口。我们有时候也经常从那里出去去绕弯。我喜欢一个人在黄昏以后到村子里散步。由于那个村子是在坡地,我们学校的操场都是斜度的,没法弄平,所以一到夏天开始化雪,就形成了小溪,形成网状在流。


    有一次我散步,让我觉得特别惊讶。那天阳光非常强烈,照着一个院门,门吱吱扭扭的打开后,出来一个小孩儿。这个小孩儿穿的衣服也不是藏装,他出来后就开始往前走,他看着那个太阳,因为西藏的阳光是非常足的,那么小的小孩居然能看着太阳那么久。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他把目光收回来以后就往下走,走着走着小溪就拦住了他的去路。对我来讲,那条小溪我一下就迈过去了,可是对小孩儿来讲,就是一条河,他过不去。然后他就蹲下来,看着河流里面滚动的沙子。这个小孩并没有玩具,就在边上看,后来就把手往小溪里伸,可能伸一下,水就把他吸了一下,然后就跌倒在边上坐下了。后来他就把鞋脱掉了,他就拿鞋在小溪里弄水,可能从来没有这样玩过。玩着玩着这个鞋就落到水里了,他也不知道要失去鞋,鞋就忽忽悠悠的往下漂,他也不去拿,等那个鞋子不见了之后,他看见还有一个鞋,毫不犹豫的又把鞋放在水上了,这个鞋又漂走了,等到这个鞋子也不见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他眼睛里有一种茫然的感觉。


    今天的主题叫天人合一,我觉得那一刻那个孩子和那个水。第一只鞋子的失去是一种偶然,等到第二次重复的时候我觉得就不是偶然了,是一种创作,可能只有人类具有这个能力,他是一种发现,他和自然的关系。在我想来,人类最早发现人与自然的关系就是在这只鞋中发现的。比如说船的概念可能就是最早从一只鞋而来,鞋可以漂,其他东西也可以漂。


    这个细节在我脑子里印象非常深,也特别富有寓意,这种寓意你说不清楚,我是回来以后才想到的。我刚才也提到了人类的童年,我们人类的童年就是这样一步步发展起来的,那种单纯的关系。但同时我也想到一种情况,比如说这个孩子回去以后,他的鞋没了,他的姐姐或者他的妈妈问他鞋哪儿去了?他说这个鞋子漂走了,或者他也说不清楚,他就挨一顿打或者挨一顿骂,这就可能出一套人的准则来,这种人的准则和自然的准则是冲突的,所以我说这有无穷的意义,从哪个角度都可以阐释出人和自然的关系,你也可以说是天人合一。所以想到这个问题以后呢,我觉得人和自然存在一种最初的关系也是最后的关系,它包含了我们整个人类的各种可能性。


    文学和自然的关系,这些年来我觉得出现一个问题,就是我们文学作品中的自然描写在大量的减少。原因有种种,比如说19世纪的文学作品,它有非常多的自然景物的描写,那种描写体现了那个时代人和自然的关系。到现在,很多时候自然已经完全退出了我们的文学作品,大量的叙述对话,景物描写三言两语带过,这有很多原因,其中一个可能是影视资讯过于发达就不用再描写了。


    那么自然如何重新回到我们作品中,这是一个课题。实际上资讯发达了,影视发达了,我觉得更需要创造性的描述。可能过去古典小说中有机械性的描述,有不必要的描述,但是我觉得人和环境实际上仍然存在一种非常密切的关系。那么反映到作品里面,你不一定再去机械的描写,而是把你的主观和客观结合起来,就是你人和当时的环境是同一的,在描写人的时候你不能完全把环境排除掉,如果你把环境完全排除掉,只是叙述故事思想的话,会丧失很多。


    那么如何用创造性的描述来体现现场,以及人和环境统一的人物的特点。比如说今天到这个会场,如果我们脱离了环境,我们可能很难说清楚我们的事情。所以我觉得自然在我们现在的文学作品中不断减少是一个问题,那么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我也请大家来解读一下这个事情。


    最后我想说一点是什么呢?就是关于人和自然的关系,自然还需要发现,还需要用新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去看待。如果你没有方法,甚至没有科学的方法,你很难看到东西,你很难听到东西,虽然你看到了,你可能没有看到,你听到了,你可能没有听到。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前两天我看了美国的一本书叫《平方公里的寂静》,是美国的声音生态学家写的,专门描写声。比如他观察一条小溪,小溪的流水声是什么什么样,他说我挪动了小溪的一块石头,这个小溪发出的声音就不一样了,就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平常像我们看到一条小溪,很难想到把石头挪一下这个声音是什么样,我觉得在我们的文学作品中缺少实证考察的方式。包括看不见的森林也是这样,我们可以尝试用一只鸟的目光看这个世界,那么鸟看世界到底是什么色彩,我们人看世界是三元色,他提出来了有一种鸟可以看到四元色,那是什么颜色呢?比我们现在的世界要丰富得多。有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尝试用鸟的眼睛看世界,可能我们文字描述起来就不一样。所以,我就说从方法论和世界观上来讲,我们也应该有一种创造性的科学的眼光来重新发现自然。这个方面我觉得是我们过去所缺少的,这是我的两点体会。谢谢大家!


    塞壬:我的写作法则是我可以慢慢的等


    我是2000年从湖北到广东谋生的一员,广东和我之前生活20多年的湖北从各个方面来讲是完全不同的,不仅仅是自然环境不同,更重要的是生存环境的不同。广东从4月起到10月底都是炎热的,就是立冬之后还是炎热的。我刚去的时候身体不适应,就喝了当地的一种凉茶,喝了一个星期,我的身体才适应了广东的那个气侯。


    在广东谋生是民主的,不需要关系不需要托付任何人,在网上看到招聘新闻,想去你就直接去应聘,通过面试之后你就可以直接在那里工作,不像我们那里需要托人托关系,那个不需要。我曾经在广东6次被炒,或者我把他们炒了,一年换了6次工作,我在三天内就可以找到工作,就是这么一个环境。这在湖北我是无法想象的。


    如果我没有在广东的经历,我不能成为一个作家。因为广东的经历,广东的生活才使我成为了一个作家,在2004年以前就压根没想到自己会从事写作。2004年在深圳,那时候网络兴起BBS论坛,因为我和很多外出谋生的人一样,都有一个共同的病那就是孤独。我们是外地人,我们在各个方面就很难融进当地那种被认可的圈子里面,我们肯定就会孤独。在这个时候,我就开始写作,写完了贴到网上,是这样我开始写作。


    我在广东经历的人生可以用任性两个字来形容,你不用憋屈,你想离开这个地方就可以离开,几天之后就可以找到别的工作,是可以自由选择人生的经历。我在一年之内待过三个城市,东莞、广州、深圳,这样一种流浪才使我有了这样一个写作的契机。因为经历了太多的人和事,我想表达。后来,慢慢地写作有一点起色了。有一点起色之后,一个政府的文化部门跟我说希望到那儿工作,我就到他们的图书馆工作。这时候有一些记者过来采访,他就问这样一些问题,你过去在流浪,现在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你的写作会不会停滞不前,你会不会继续写下去?我觉得这个问题特别奇怪,我觉得不是说非要你贫穷才能写作,非要过颠沛流离的生活才可以写作,并不是你过上了安逸的、稳定的生活,你的写作就要滞停,我觉得这个对我来讲不是顺应内心准则的事情。后来,我就发现了自己写作的自然规律。比如说采风,我们几个作家去采风,采完风之后,他要求我们几天之内要为这个景区写一个稿子,我发现这种事情我做不来。按照我写事情的自然的法则,我对一个题材的处理,起码要把这个题材沉淀在一年或者半年以上,我要让时光停留在这个题材上面,我要对这个题材产生一种距离感,然后我在回顾的时候才能写出作品来。你叫我三天之内写这个文章,我可不可以写呢?可以,我觉得那是一种强行的,是一种把没有成熟的果子给摘下来的写作。还有专栏,我觉得专栏是可怕的,他要求你在某某时间一定要交这个稿子,这样一种写作的要求,实际上是违背我个人的写作法则,我的写作法则是我可以慢慢的等,我不必为了某一个刊物、为了某一个人的要求去写一个稿子。我需要尊崇的是我自己内心的法则,它应该在什么时候被写出,它应该在什么时候才可以写出,我觉得这是我写作的内心的法则。如果违背了这个法则,强行把这个文章写出来了,我事后再看这个文章,我觉得那是另一个人写的,那个完全是灵魂没有进入的一堆尸体般的文字,没有活气在里面,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写出来的文章是非自然的,我觉得是这样,我就是这样一个法则。


    从文学的功利上来讲,包括荣誉,我认为也是要尊崇法则的。我们老是在网上看到谁谁谁,为了一个文学奖私下里面活动,去找什么关系,其实这些东西在我看来都不是自然的,我所认定的自然是一个作品瓜熟蒂落的一个过程,它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它的产生和它最后形成的过程,我认为都是一种愉悦,不是为了取悦任何人、取悦任何权贵,是一个强行快速的样子。我所理解的自然的写作,和刚才宁老师讲的自然的风光,我理解的角度还不太一样。我理解的天人合一,是让自己愉快、顺气、自然瓜熟蒂落的一个过程。


    赵玫:文学写作跟自然有非常深刻的联系


    其实从古至今,我觉得真正的自然永远是我们身边的情况。我小时候,也是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当时我的父母全部被关在牛棚里,就只好把我们送到农村我的奶奶家。所以在很长的时间里,我是在乡村和当地的贫下中农在一起生活。我们奶奶完全是一个小脚的老太婆,而且也不识任何的字,但她是一个特别虔诚的基督徒。在我们回到老家的时候,她永远对我们说爱是永恒的忍耐。当时,我还真了解不了这样深邃的含义,但总不能忘记的就是当我离开奶奶的时候,就永远记得她的小脚,然后是她在那些庄稼里弄豆角。我一想到奶奶,就是那种乡村的感觉,就觉得这样一种所谓诗意的自然,其实是和我们已经越来越远了。


    在我自己的写作生涯里,其实很多时间都是待在家里面,因为我很少到很多别的地方去,所以我觉得自己生活中的自然是特别宝贵的,特别是当春夏四季变化的时候,你就会察觉先是桃花开了,然后整个小区里面又非常快地落掉了。在我写作的时候,会看到窗外永远有不同的变化,而且我一定要把我感受的自然变化写在当时写的小说当中。所以,虽然自然离我们越来越远,但还是能够从我们身边感受到它的存在。


    我也觉得文学写作跟自然永远有非常深刻的联系,比如当时为了写《武则天》《高阳公主》和《上官婉儿》这三部小说,我翻了很多的新唐书、旧唐书、资治通鉴,所有那个时代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君王和奸臣之间的关系我全都明白了,但就是觉得好像还不能写。后来我就记得我爸爸跟我说,你一定要走到山川河流当中,否则你就算完全了解了那样一种状况,你也没有那种写作的感觉。那年夏天特别热,我就带着我女儿,整个从洛阳到长安一路走来,你会觉得那种山川,其实它依然是原来的那种样子。我记得当时要从隋唐的宫殿到白马寺,就是武则天相好的那个和尚的寺庙,我会请当地的朋友帮我丈量这个皇宫和白马寺之间究竟有多远。所以,我觉得在文学写作当中,其实这种自然是和我们心心相印的。最后当我们来到长安,就看到多少年前武则天生存的景观,其实整个依然是我们现在的景观,所以我觉得大自然和文学应该是有着非常深刻的一种联系。哪怕它不在你身边,其实你也能感到这种自然。谢谢!


    鲍尔吉·原野:沙子睁开眼睛事就大了


    我这些年写大自然的东西多一点,一直还在写,突然让你停下来,让你说怎么回事,你说不上来。


    前两天,我写过一篇文章,文章题目叫《一粒沙子睁开了眼睛》。我说大自然对我意味着什么呢?我写大自然意味着突然一粒沙子把眼睛睁开了,沙子睁开眼睛事就大了,一个事就是你知道自己特别的小,人写大自然才知道自己特别小。第二个你就知道大自然特别大,你写大自然要丰富就要观察,你不能总上网去找,你也不能打听去。大自然怎么了?你得看,你看的时候你就发现,虽然人类这么傲慢,这么的无所不能,实际上在大自然面前了解的特别不多,我说的还不是知识,不是教科书这样的知识。


    有的时候,在自然当中你觉得受到了感动,它完全不能用知识甚至语言来表达。从去年开始到今年,我写过节气,我个人认为在节气那天写节气肯定特别吉利。比如说我写立春,在那天什么事也别找我,我要写立春,而且要一天写完,要不然也不吉利。我写得短,就写到1500,写到1500就停了,就不会写了,就这样了。


    我住在郊区,看到乌鸦在黑夜里飞,我说肯定是它划分的领域,拉绳子谁跟谁。我写雨从窗缝进屋找水喝,雨是很疲劳的。写花写草,我和别人吹,我说我写的,你别说写了,见都没见过。他说你写什么?我说我特别喜欢写夜,写了十几篇,别人都说不清楚夜是啥,你别用知识告诉我光,不是说光没了就有夜。我每天四点半起来,不然你都不知道夜是怎么撤退的,你都不知道光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没等寻思明白什么都完事了,都弄得利利索索的。还有桃花,在北方的沈阳,春天夜还冷呢,春花没怎么出来,桃花像夜晚伸出来的手,把它拽住。


    我想说的是自然可以让人了解得更深远。我那天回头一想,我从小读过的作品,全世界的民族写文学作品,出现很多大师,以欧美的为多,实际上专门写大自然的并不多。日本有个大画家东山魁夷有一本《与风景对话》,百花文艺出的,那是世界上写风景最好的作品之一。但是你突然发现,一个国家要非常发达才产生优秀的描写自然的作家,这类作家不是随随便便出的。中国有些作家敢写自然,先写俩人搞对象啥的,然后春天,春天怎么写的?时值春日。然后又写柳绿花红,完事了。他不懂自然,不了解自然,我觉得这样对一个作家来说是可耻的。


    我觉得如果一个民族能够产生写自然写得特别好的作家,是证明你这个民族对大自然是感恩的。所有写大自然的文学作品,都是在写对大自然的爱,都是在感恩。中国恰恰就没有,或者说很少,这么多年,13亿人,这么多作家很少写大自然。你觉得这个民族,吓人。写大自然除了爱还有什么呢?就是爱。当然你写大自然的时候要观察,要有非常好的语言,但是写自然的文学之后,他没有什么功利性。


    有一天一个人说你写什么呢?我说写自然。他说挣钱多不?我说挣钱太少了,我说现在很多单位不像话,我写河流,水利局不给钱;我写云彩,你上气象局复印送去,不给你钱。爱写不写,没有功利性。有作品写中国已经变成最功利的国家,但是你往头想,我找了一本《左传》看,看看就放下了,那个时候中国就在争斗,坏人整人,那时候也看不到自然,写自然先写两句铺垫一下,就跟京剧入门似的,还是写我自己怎么怎么样,自然不重要。


    我刚才说写自然像一粒沙子睁开了眼睛。我过去写自然写得很多,后来作废了,就是写不好,过去是撕,现在就放在垃圾箱就行了。写自然我已经写30年了,对我的帮助,我觉得我突然有用了,因为你就长了好多眼,而且你的心灵变得单纯,你的心变得很静。如果咱们练过站桩,或者是静坐的人就知道,人心静可以变得很静,你耳朵可以听到很远很远的声音,像猎人似的。你写大自然也是,你心就会变得很静,也可以说变得很幸福。


    有人说你写自然,是不是要逃避这个社会,是不是你被社会吓成这样了,你都不敢写什么。我不害怕这个社会,我一点都不害怕,我走哪儿我都没害怕过。我上中纪委门口溜达三圈我也不会害怕的,我觉得一个人本分没有什么可怕的,他能管理好自己的情绪和健康。他要是有一种诚实劳动的能力他怕什么呢?有人说你要写当下的生活,其实大自然就有当下生活。从早上到晚上,我没事在我家附近跑步,你突然一看,草地上的露水像钻石一样,你蹲下一看看不到露水在哪儿,很神奇。因为我们那儿耕地被开发商买去之后,没钱盖就变成旷野了。那就是草,和庄稼是一样的。


    你在我们的旷野待长了之后,你就说太奇怪了,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就是那个样子,什么都合适,不合适的就是人。我有一天往北走,往铁岭走,走了4个多小时之后,我说我站下来看一会儿。我想树和草多孤独啊,后来我发现孤独的是我,是人,我觉得我站在旷野里看着特别不着调。


    通过写大自然找到一件有意义的事,自己觉得很充实。叫作家意味着会写作,其实作家也是可以不会写作的,也许不写作了作家也很轻松。但是写的话,如果可以比过去进步,真是一件好事。如果我们也有心灵的话,单纯一点,也是一件好事。像我成天在外面溜达,也要回到人类社会。我的人类社会就是我这个家,也就一个人,就是我媳妇,她是人类社会的主宰,她的人类社会带着电器烤箱。我不看电视很多年了,她看电视很多年了,你看花草,你一回来说休息一会儿,然后就听到脑后一个声音说,不行就离婚。我想人真怪,人还结婚呢。你就觉得外面的自然真不一样,还是外面好。但是这些话我和我媳妇没说过,你看你家收拾得多好啊,饭在那儿呢,自己吃吧,然后第二天再出去。


    毕飞宇:谈论人和自然是话题黑洞


    文学和自然,包括天人合一这样的话题,其实我是不敢谈的。我讲这个话是诚实的,这个话题很广博,你进去之后几乎是一个黑洞逃不出来,所以我几乎没有面对过这个话题。


    其实人和自然的关系,我觉得无论是西方的希腊还是东方的先秦,我们的先人谈得都非常好,说来说去我们都没有先人谈得好。但无论是希腊人还是先秦人,有些东西他们是估计不足的。第一个是对人类的人口估计不足,就是在这样一个自然的环境里,人的繁殖能力居然那么强,自己给自己衍生了那么大的人口。然后在这么多人口面前,自己承受了那么多的负担,这个是我们先人估计不到的。第二个估计不到的,就是人类的贪婪和欲望已经达到了今天如此的境遇,这也是我们的先人也是没有估计到的。


    在庞大的人口和无边的贪婪面前,人和自然其实是不可能和谐相处的,他们只能是从朋友走向敌人,然后一天一天地走向死敌,只能是这样一个关系,这个大概是不可避免的。如果有人跟我说,人和自然处得可以更好一点,那么好,你们不要贪婪吧。我觉得面对这个问题,我们所有人能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劝别人,你不要贪婪。我觉得很少有人愿意,也很少有人有勇气对自己说我别贪婪,我们都做不到。


    昨天晚上我在看书的时候,偶然间又看到了一句,这句话是孔夫子对颜回刻苦学习的评语,其实在这里面最能看到的是人和自然那样一种简单的朴素的,甚至可以说是相敬如宾的那样一个关系。“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你看大自然给那个叫颜回的年轻人很少,颜回从外部物质世界和自然世界取的东西也很少,但是多好,多朴素。可是也不好,为什么不好?我们很快就会发现,就是因为颜回朴素,就是因为颜回要得少,所以他死得早。


    我们可能就教育自己,怎么样让自己活得更幸福一点呢?就是从自然那儿要得多一点,可能我们就生活得幸福了。事实上,我们要的确实非常多,包括自认为朴素的我,其实要的也非常多。你们可以看到我身上穿了一条牛仔裤,我为什么穿牛仔裤呢?因为我觉得穿牛仔裤是一个朴素的生活。但是后来我知道,伦敦大学有一个学者叫安东尼·艾伦,他在1992年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理论,这个理论对当今的世界影响重大,这个理论就叫虚拟水。就是我们看到的每一样东西它都得生产、都得生长,它在生产生长过程中需要消耗大量的水。我们都知道水是自然当中最为重要的一个要素,也是人类生存最为重要的一个要素。那么安东尼告诉我们生产一条牛仔裤需要7吨水,换句话说如果我现在家里拥有10条牛仔裤的话,那么实际上我每天不是在地上走路,我每天其实都行走在这个巨大的游泳池里面,因为7吨水始终伴随着我。一想起这70吨水,我就觉得特别的恐惧,我们如此简单的生存,消耗居然是如此巨大。


    所以我刚才听原野老兄在讲话的时候就特别开心,开心的是什么呢?倒并不是他讲得多么多么好,讲得真的很好,但是从他的讲话中,我能感觉他内心的那种圆满,内心的那种幸福,尤其是内心的那种灵动和自由。这种灵动和自由恰恰正是由于他真的和大自然有一个特别密切的关系。他一边在讲话的时候,一边我看着我身上的7吨水,我在想什么呢?我在想我的儿子,我的儿子特别崇拜我,为什么崇拜我呢?有一天我带着他出去旅游,我要到一个小店里面买一个东西,我说你往东走。他立即在门口站着,问我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他说你怎么知道那个地方是东边?这个问题我想许许多多的父亲和母亲都面对过,小孩儿还没有建立起方向感。他不知道哪儿叫东,哪儿叫南,哪儿叫西,哪儿叫北,这句话我记得很清楚。我想了半天,我想的一个问题就是人和自然的关系,到我儿子这一代,所谓高度城市化的当今的中国,一个孩子和自然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呢?我想起了黑格尔的一句话,就是说“我们听音乐的时候,一般人是听不懂的,只有受过长期音乐训练的人才听得懂”,黑格尔把这样的耳朵叫做音乐的耳朵,你有了音乐的耳朵之后,你才能听音乐。没有受过良好音乐教育的人,你让他听一个交响曲交响乐根本不知道是什么。


    那么回过来说我儿子,因为他长期生活在跟自然毫无相关的环境里头,他的眼睛是自然的,他的耳朵是自然的,他的鼻子、皮肤、毛孔一切都是自然的,可是他丧失了被大自然教育的机会,他丧失了自然的耳朵,他丧失了自然的眼睛,他丧失了自然的鼻子,所以他一眼看下去看到的是远方,而永远不知道哪个远方叫东哪个远方叫南哪个远方叫西。用我们北方人的话就是说这个孩子很可能长大之后一生都找不到北。当然,我希望我儿子幸福,我是这么一个说法。


    为什么说人和自然这样一个话题是黑洞呢?想一下我们和自然的关系如此的密切,7吨水在我的身上,还不止,还有我的上衣,还有我的鞋,还有我的话筒呢。此时此刻我坐在这个地方不知道消耗了大自然里面多少水,而同时我们和自然又如此遥远,这是一个悖反。


    同时,我们又觉得一定要亲近自然,一定要天人合一,我们要用面对自然的方式来面对我们的人生,这个话题我恰恰又不敢往下讲了,因为这个话题恰恰是我反对的。人越来越多,人越来越贪婪,人的物质欲望越来越强,人类的分配越来越复杂,那么在这样一种具体的社会态势面前,好,我们采用一切自然的办法。就像我们许许多多低级的经济、低级的政治、低级的文明一样,不懂得人类的特殊性,不懂得人类只是自然的一部分,而它又完全不同于自然这样一个基本的常识。我们用自然的法则来面对我们的人生,我们用自然的法则去面对他人,在我看来又是极其野蛮的,所以我觉得文明是一个极其古怪的东西。为什么我怕说它?因为一方面它有极高的自然性,另一方面又不能有自然性。它需要我们人类用我们的智慧一步步地和自然联手,然后一步一步地把自然的东西排除,一切都是自然的,那我宁可不要那样的生活,所以你让我谈这个东西,我真的不敢往下说,越说我觉得我在抽自己的脸,这个话题是自相矛盾的,是黑洞,我不知道大家懂不懂我的意思,谢谢你们!

电话直呼
在线客服
在线留言
发送邮件
联系我们:
15311449184
编辑1
点击这里给我发消息
编辑2
点击这里给我发消息
编辑3
点击这里给我发消息
还可输入字符250(限制字符250)
技术支持: 建站ABC | 管理登录
Insert title h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