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大运河
每次到单位去,都要经过这条京杭大运河。每次经过这里,都要想起一位老同学。因为他的家,就在这大运河边上的高楼里。还因为他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他也能算是我们的老师,虽然只比我们高一个年级。他毕业后留校当助教,而且在我大四的时候,他来上过一堂课。就是张天翼讽刺小说《华威先生》。碰巧,他姓华,所以后来大家都叫他华威先生,他的真名倒渐渐地忘却了。
其实他与小说中的华威先生一点也不像,他害怕政治,喜欢躲在书房里。文革十年,别的同学在喊呀杀呀的,他却躲进小楼成一统。学起了很少有人问津的梵文。他的英文基础本来就好,于是对照着英文与梵文,翻译起印度文学大师泰戈尔的作品。十年后,那些快把专业忘得差不多的同事,要重新补课时,他却已成为这个研究领域的专家。
不过他从来也不像个专家的样子,模样的变化也不大,只是渐渐有些发福。他妻子是医生,限制他吃肉,尤其是肥肉,这真要他的命。与朋友们出去吃饭,他别的菜无所谓,但一碗东坡肉,是绝对少不了的。
他与我工作性质不同,难得见面,见了面也总是笑嘻嘻的,会在马路边上,与你聊个老半天。叫他老师,他会不高兴。说:“我同你们同学三年,最后一年也只上了一堂课,那天我吓得腿也发软了。生怕你们提什么问题,下课铃声一响,就逃走了。”说完就哈哈大笑。他最喜欢的话题,就是最近又出版了什么书之类。如果出了新书不寄给他,就会来电话兴师问罪。
三年前,老陈从南京来,在杭州的老同学们相约到华威先生运河的家里聚会。他的家就在上面照片右面的高楼里。在宽敞的阳台上,这条千年古运河缓缓从身下流过,也流走了我们这些老同学的人生岁月,不禁有些感慨。
这些老同学各有各的人生之路,有当官的,有出国的,有到处旅游的,只有他还是在他的书房里,写他的书。要说全国的知名度,没有一个人能比上他的,但他从不炫耀自己的过去。一开口又是下一步的庞大的计划。没有人反驳他的设想是否过于庞大,因为大家相信在他的不大的书房里,这些计划,都会成为现实。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一年多以后,竟传来他的噩耗。他是在一次会议的拍照时,突然脑中风去世的。走得非常突然,也走得非常平静。他太累,不懂得休息。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消耗在他的书房里。我知道这个消息已经两个多月以后了,老同学知道我身体不好,瞒着没有告诉我。
又一年多过去了,今天上午又过大运河。我站在立交桥上,望着河边他曾经住过的大楼,回忆着三年前老同学们见面的时候。大运河依旧缓缓地在脚下流淌着。我忽然记起华威先生曾经自信地说过:千年大运河,可以流走岁月,但流不走我们为之努力的文化的积累。
人生,但得如此,也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