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茶史上的名水之争 究竟谁才是天下第一水?
辨水之乐,乐在斗茶艺,品水是茶艺中较难掌握的基本功之一,此为智者的游戏。
古代辨水最精彩的是那桩传为佳话的“品水公案”,围绕谁是天下名水、谁是天下第一泉展开争鸣,由中唐至清乾隆朝,争论了一千年。
缘起
这场争论是中唐一个名叫张又新的文人挑起来的。张又新唐宪宗时任左司郎,河北深州人,比陆羽大约晚出几十岁,唐宪宗元和九年,张又新初成名时,陆羽已作古10年。张又新写了一篇短文,名《煎茶水记》,其开篇就亮出刘伯刍的名水榜(姑且称之“刘氏榜”),接着抛出自己的见解(且称“张氏榜”),最后引出陆羽的名水榜(且称“陆氏榜”)。此时,“陆氏榜”、“刘氏榜”、“张氏榜”的分歧显而异见。
“陆氏榜”仅见于《煎茶水记》,真伪暂且不论,看看排名顺序:
庐山康王谷水帘水第一。
无锡县惠山寺石泉水第二。
蕲州兰溪石下水第三。
峡州扇子山下有石突然,泄水独清泠,状如龟形,俗云虾蟆口水第四。
苏州虎丘寺石泉水第五。
庐山招贤寺下方桥潭水第六。
扬子江南零水第七。
洪州西山西东瀑布泉第八。
唐州柏岩县淮水源第九。(淮水亦佳。)
庐州龙池山岭水第十。
……
这份排名榜无论出自谁之手,都十分珍贵。榜中所列泉名、水名,遍布大半个中国,不实地考察,焉能较其高下?
刑部侍郎刘伯刍也凭感觉品水,排出“刘氏榜”便不足奇怪,其排名是:
扬子江南零水第一。
无锡惠山寺石水第二。
苏州虎丘寺石水第三。
丹阳县观音寺水第四。
扬州大明寺水第五。
吴松江水第六。
淮水最下第七。
张又新不人云亦云,也跟着感觉走,他在文中肯定了“刘氏榜”,但又说严子陵钓台水“溪色至清,水味至冷,家人皆用陈墨坏茶泼之,皆至芳香”,坏茶因水而有佳味,煎佳茶便“不可名其鲜馥也”,远胜扬子江南零水。把它列成了天下第一水。
究竟谁是天下第一水?陆羽认为是庐山康王谷水帘水;刘伯刍认为是扬子江南零水,此水在“陆氏榜”中列为第七,而“陆氏榜”中的第一在“刘氏榜”中不曾提起;张又新却认为是桐陵严子滩水,此水在“陆氏榜”中列为第十九,在“刘氏榜”中不曾提起。
争论
其实,张又新的《煎茶水记》在唐代影响并不大,两个世纪后,却引发出越来越多的争论。北宋的文学家、史学家欧阳修嗜酒又嗜茶,读了《煎茶水记》颇不以为然,作《大明水记》责其妄说,认为“陆氏榜”是伪造。其理由是:一、陆羽《茶经》虽论水,却未尝品第天下之水味;二、刘氏七品和所谓“陆氏二十品”,将陆羽戒人勿食的瀑布水列为名水,还有江水居山水上,井水居江水上,皆不合《茶经》原意,“疑羽不当二说以自异”;三、书中关于陆羽辨南零岸水的故事很虚妄;四、举天下之水一二次第之亦是妄说。
欧阳修的怀疑很有道理,但他在否定《煎茶水记》的同时也肯定了一点:就是不能仅以水的来源别高下,还可以水味美恶作标准。欧阳修在水的“优劣、真假”之外又加了“美恶”标准。北宋的大文学家、书画家和著名茶人苏东坡也参与了争鸣,《东坡集》中云:“浮槎与龙池山皆在庐州界中,龙池水较其味不及浮槎远甚。而又新所记,以龙池为第十,浮槎之水弃而不录,以此知又新所失多矣。”陆羽则不然,其论曰:“山水上,江水次,井为下,山水乳石池漫流者上。”其言虽简,而于论水尽矣。他以浮槎水之美为据,指责张又新“所失多矣”。
宋徽宗赵佶也在《大观茶论》中,提出了以“清轻甘洁为美”的择水标准,发展了陆羽的思想。又提及“中零、惠水为上”,只是因人相去之远近,不易常得,主张就地取材。这“中零水”指“刘氏榜”中名列第一的扬子江金山下南泠水,惠水指名列第二的“无锡县惠山寺石泉水”当无疑义。这说明赵佶并不否定陆羽的排名,而是以理论和经验两方面加以补充和完善。
明人屠隆著《考槃余事》,据《茶经》立“择水”一节,恪守陆羽择水原则但又指出“庐山水帘,洪州天台瀑布,城山居之珠箔锦幕,以供耳目则可,入水品则不宜矣。”明人田艺蘅持同样看法,认为庐山水帘列为一品,“与陆经背矣”,否定了张又新的《煎茶水记》。
了结
千余年里,围绕名水之争,历代茶人各抒己见。清初,嗜茶的乾隆皇帝亦卷入名水之争,他另辟蹊径,用比重法定优劣。这位皇帝利用巡查的机会,每到一处便命内侍汲取泉水,仔细称量,反复比较,终于得出北京玉泉水质最轻,御赐“天下第一泉”,并新撰《玉泉山天下第一泉记》。
乾隆的称重法有一定科学道理,但别水美恶当是“活、清、轻、甘、冽”五字,他单取一“轻”,定玉泉天下第一未必能令天下茶人宾服。此后北京玉泉旁的石崖上镌刻“天下第一泉”五个大字,济南趵突泉、金山中泠水竟不遵旨,亦书“第一泉”。乾隆作古后仍有茶人著文争鸣,某些意见与“圣意”相左。乾隆参与争鸣,意在一锤定音,虽不曾“一刀切”,但乾隆驾崩之后的争鸣已是余波,这桩历时千年的品水公案便也不了了之了。(丁文)